王躍民這幾天心情特別好，因為他兒子的學籍剛剛進入沈陽市內五區(qū)一所高中，2013年能以沈陽市應屆畢業(yè)生的名義參加高考(微博)了，這是他努力了一年多的成果。
王躍民并不介意記者提到他的名字和講他兒子來遼寧參加高考的事。他說，唐山來沈陽及沈陽周邊的“高考移民”實在太多了，正是因為看到這些“先行者”得到的好處，他才決定將兒子也弄到沈陽來。雖然經歷諸多不順，但一想到孩子在沈陽能上個好大學，一切困難仿佛都迎刃而解?！案呖家泼瘛边@個話題由來已久，國家也相繼出臺了相關政策嚴控，但近期本報記者在沈陽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山東、河北唐山等地的部分考生家長通過在沈陽購置房產、落戶等方式，順利“移民”沈陽。購房落戶的房地產政策正在成為控制“高考移民”的障礙，讓沈陽教育主管部門頭疼。
沈陽市教育局支持房地產市場快速發(fā)展的政策措施
1、在沈購買新商品房的人員，其學齡前子女可就近安排到優(yōu)質幼兒園接受學前教育。
2、在沈購買新商品房的外地人員，其子女有入中小學學習需求的，可享受沈陽市民的同等待遇，就近在學區(qū)內安排入學。
3、在沈購買新商品房的外地人員，其子女可直接在沈參加中考；如子女已在外地就讀普通高中，需辦理轉學手續(xù)的，教育部門將按照有關規(guī)定，安排專人幫助辦理手續(xù)，為其提供優(yōu)質服務。
家長認為“高考移民”違背公平原則。 資料圖片
劉娜 制表
遼寧省防“高考移民”不斷出臺新規(guī)定
1、2009年高考報名，遼寧省教育廳提出，遼寧省單人戶口考生（含和非直系親屬戶口在一起的考生）參加遼寧省普通高校招生考試，要求在遼寧省的戶籍截止到報名開始之日為一年以上、高中學籍為三年。
2、2010年在遼寧省考生的戶籍截止到報名開始之日為兩年以上、高中學籍為三年。
3、2011年遼寧考生戶籍滿三年、高中學籍為三年，是往屆畢業(yè)生的，還須具備遼寧省中學畢業(yè)證書。
購房風波
百名外地考生落戶被投訴
2010年6月，沈陽市某區(qū)的一位高中教師，也是應屆高中畢業(yè)生的家長，在網(wǎng)上以《誰來管管本區(qū)“高考移民”》為題，發(fā)了個帖子，言辭尖銳。“一年一度的高考馬上就要開始了，一提起和我孩子一起參加考試的唐山孩子我就氣憤。遼寧省招辦明文規(guī)定：今年遼寧省對考生的戶籍、學籍提出了更為嚴格的要求，戶籍時限由去年的一年以上增加到二年以上；而到2011年，戶籍時限將變?yōu)槿暌陨稀？墒沁@些家長為什么還能把孩子辦過來呢？我現(xiàn)在終于想明白了：一方面房地產開發(fā)商受益，落戶買房；一方面還要提高區(qū)內高考成績，提高部分高中升學率?！边@位家長在帖子中寫道，“他們家長、學生都愿意，可我們孩子如果差幾分，找誰去？經我了解，我區(qū)兩所重點高中和一所私立高中以‘移民’為名，將河北省唐山市的100戶人口遷入，其中有高三學生的家庭達97戶，然后又以提供其就學為由，將97名高三學生中的69人，辦入這兩所公立高中，又將28人轉入私立高中?！薄啊呖家泼瘛恢币詠砭褪谴髥栴}，教育部門不顧國家法令，不顧公平原則，嚴重侵害了高考的公平性，也為本區(qū)本市本省的考生設了不公平條件。十年寒窗為高考，一紙移民斷金榜！”這位家長極力呼吁，“新聞媒體應曝光這種卑劣行為，還高考一個公平世界，還教育一片湛湛藍天?！?/p>
這份投訴洋洋千字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。事隔近一年，當記者采訪到他本人時，他說，他的事情沒人理是有原因的：在投訴到相關部門沒得到解決的情況下，他才將問題投訴到網(wǎng)上。早在他投訴前三個月，也就是去年的3月份，已有人將此事投訴到該區(qū)的相關主管部門，而主管部門調查后的結論，讓他們這些家長啼笑皆非。
記者調查
主管部門“調查結論”含混
在該區(qū)糾風辦主辦的“政風行風熱線”網(wǎng)頁上，記者查到了投訴者提到的主管部門“調查結果”，大意如下：
2010年3月25日，區(qū)紀委糾風室與區(qū)教育局紀委，聯(lián)合對“高考移民問題”進行了調查。經查，區(qū)政府為推動該區(qū)建設速度，與河北唐山亨通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，簽訂了100戶團購該區(qū)商住樓合同，這些住戶中有100名初高中在校生需轉入相應初高中讀書，請示沈陽市教育局幫助這些學生辦理學籍轉入審批手續(xù)。
沈陽市教育局根據(jù)“沈陽市教育局支持房地產市場快速發(fā)展的十條措施”中第七條的具體規(guī)定：“在沈購買新商品房的外地人員，其子女可直接在沈參加中考；如子女已在外地就讀普通高中，需辦理轉學手續(xù)的，教育部門將按照有關規(guī)定，安排專人幫助辦理手續(xù)，為其提供優(yōu)質服務”，批準了其中70名高中學生的學籍轉入。轉入一所高中65名，另一所高中5名，其中高三43名、高一高二27名。另外有26名往屆生及1名應屆生就讀私立高中，1名日語學生就讀某區(qū)，兩名初中生就讀于區(qū)初中?？傆嬣D入學生學籍100名。
本區(qū)2010年的高考報名工作是根據(jù)沈招考辦發(fā)（2010）31號文件《關于做好2010年普通高校招生考試報名工作的通知》精神進行的，其中文件第四項第二條規(guī)定：高考報名資格審查實行學籍戶籍雙認定的辦法。應屆考生報考資格由畢業(yè)學校負責審查，往屆考生及同等學歷考生報考資格由戶口所在地招考辦負責審查。
招考辦對以區(qū)私立高中為報名點報名的26名往屆考生的報考資格進行了認真審查。高考報名往屆生報考需提供戶口本、身份證、高中畢業(yè)證。經與公安部門核實，這部分考生全家戶口確在2009年轉入，并且辦理了身份證。這部分考生又都具有高中畢業(yè)證，畢業(yè)證蓋有河北省所在市教育局的鋼印，最后一頁是河北省會考防偽成績條。根據(jù)2010年高考報名文件精神，又咨詢市招考辦（對戶籍全家轉入的符合其他報考條件的考生可以在我區(qū)招辦報考），招考辦對這部分考生給與了正常報名?！案呖家泼瘛本褪悄硞€考生的戶籍關系在即將高考的前夕由甲省區(qū)遷往乙省區(qū)，在乙省區(qū)報名參加高考。但這樣的戶口遷移方式，如不是遷到考生的父母或直系親屬那里（注：其父母或直系親屬多少年前就居住在那里），其在乙省區(qū)參加高考的成績往往是無效的，也是不能被高校錄取的。
綜上所述，河北唐山轉學籍就讀本區(qū)公立高中的43名應屆生，就讀于私立高中的26名往屆生，不屬“高考移民”。
人們一看便知，這個“處理結果”只對26名往屆生做了詳細解釋，而43名進入高三的應屆學生是如何參加高考的，卻沒有做出合理的解釋。
在王躍民看來，這100戶實在很幸運，原因是“政府部門同開發(fā)商擰成了一股繩，當錢起了作用之后，這100個孩子能這樣順利地入學并參加高考”。而他，沒有趕上這一撥，所以走的路則要比這些家長曲折得多。
四處奔忙
多花6萬元辦下房照學籍
在沈陽，“高考移民”的重災區(qū)并非只有上文提到的這個區(qū)，只是該區(qū)一次性進來100名學生，實在太招風、太明顯了。
在沈陽市內，房地產開發(fā)商多，樓盤也是數(shù)不勝數(shù)，房子價格也要比周邊高出幾倍。所以，從春節(jié)前到上個月，王躍民一直在沈陽周邊的樓盤轉悠。他覺得，周邊的房價要比市內低得多，買了房后，不僅可落戶，房子還有很大的升值空間。
他最先看的房子是在沈陽到新民之間的胡臺鎮(zhèn)，這個叫“愛國家園”的樓盤，每平方米均價只有2100元，可再一細打聽，人家的開發(fā)商都有“五證”，而他們只有“三證”，談了半天，售樓小姐才告訴他說：“我們這是小產權房，落戶可能有一定的困難?！蓖踯S民只好做罷。
他第二站來到位于東陵區(qū)汪家鎮(zhèn)的“東湖家園”，同樣看好這里房子每平方米均價只有3300元，且樓盤已開盤三年之久。就在王躍民幾乎選好了房子后，售樓員才告訴他，他家的樓盤別看已賣了三年，土地出讓金去年底才交上，到現(xiàn)在房子的銷售許可還沒有下來，所以買了房子后，房照什么時候能下來還是個未知數(shù)。售樓員補充說：“知道你是為了孩子來遼寧高考而買房子，才對你說的。”房照說不定什么時候下來，那落戶當然也就遙遙無期了，他又選擇了放棄。
接下來，王躍民又跑了數(shù)家樓盤，可是，一問房照何時下來，對方都說得入住一年之后。不用細算就知道，這些樓盤入住最快也得半年以上，入住后再等一年才能落戶，那么上高一的兒子肯定是無法在沈陽參加高考了，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選擇放棄。
王躍民將他的購房遭遇歸咎于來沈匆忙，來前又沒有與早兩年來的老鄉(xiāng)們很好地溝通。當他在沈陽十幾家樓盤走了一圈后，才想起去找早幾年來沈陽購房且孩子已經參加高考的同鄉(xiāng)。
他說自己還算很幸運的，這位唐山同鄉(xiāng)很快就給他介紹了一位某區(qū)教育系統(tǒng)的“重要人物”。這位“重要人物”很快便為他介紹了一家房產公司，說是現(xiàn)房，只要一次性交完房款后，保證一個月之內就能下來房證并遷來戶口，但有一個條件：因為這么快辦下房證并遷入戶口，是商家為他“特事特辦”，所以要比合同上的房款多拿出6萬元來辦這事，王躍民沒有猶豫就答應下來。他認為，這6萬元，房子升值幾個月就回來了，更重要的是，入戶口入學籍才是最重要的。
對方還真的說到做到，幾天前，連孩子的學籍都辦理完畢了。
買房降分
走，去外地打“移民廣告”
王躍民說他高興的同時又心存遺憾，原因是他剛將戶口遷入沈陽，便聽說沈陽有幾家樓盤在山東和河北打出廣告：“15萬元購房落戶沈陽，高考錄取線直降100分”。此廣告出現(xiàn)在山東濟南及河北唐山的大街小巷，此時，2010年的高考剛剛結束。
他舉出了幾個樓盤的名字，記者都沒有查到相關的證據(jù)，但有一家叫“人和新居”的樓盤，承認他家在山東打過廣告，當?shù)孛襟w還對此發(fā)表過文章，記者一查，果然如此。
記者電話采訪了當時參與購房的周先生。當時他拿到的廣告單頁是濟南一家房地產經紀公司派發(fā)的，印著賣房，卻對商品房的位置、戶型、環(huán)境、均價等信息只字未提，只說“高考錄取線能降100分”，宣稱購房、落戶、轉學籍是參加異地高考的唯一合法途徑，承諾從購房到辦理房產證、戶口、學籍，整個流程合法操作，否則全額退款。同時，溫馨提示“高二以下均可辦理”。
周先生說，他通過電話咨詢了這家房地產經紀公司，被告知根據(jù)沈陽市政府的文件規(guī)定，外埠人員只要在該市購買50平方米以上住房，拿著房產證即可落戶。這樣就等于是“移民”當?shù)亓?，高考錄取分?shù)線會低很多。
讓周先生更動心的是廣告中的“山東、遼寧高考錄取分數(shù)線對比表”。表格列舉了最近三年山東、遼寧兩地各批次的錄取線。其中，2009年理科二批錄取線山東為557分，遼寧僅438分，兩地相差119分！周先生說，去年山東文科生考540分的話連三本都上不了，可這個分數(shù)在遼寧就可以被很好的二本大學錄取。“孩子辛辛苦苦十幾年，希望通過高考跳龍門。如果在沈陽買套房子真能幫孩子一把，也值得！”但周先生也有顧慮，這事到底靠譜不靠譜？
針對此事，2010年6月23日的《齊魯晚報》曾進行過報道。
當時“人和新居”這家樓盤的銷售人員是這樣對《齊魯晚報》記者承諾的：“（遼寧）對外來移民非常歡迎……”“我們在河北唐山做這項業(yè)務7年，今年才來山東開拓市場，因為山東的高考人數(shù)多，錄取線高?！薄吧綎|的學生太苦了，到遼寧去，隨便考考都能上個名牌大學……”銷售人員表示，最近公司大部分人馬都出差了，在濟南周邊各個城市做營銷宣傳，目標就是剛上高一學生的家長。
最后，銷售人員對記者強調說：“跟你說實話，我們賣房不在房子上賺你的錢。”原來，每辦成一單，客戶需要交給公司1.5萬元的代理費，公司保證在45個工作日內辦好房產證、落戶、轉學籍等手續(xù)，而家長只需要在看房、落戶、辦證等幾個關鍵節(jié)點去幾趟沈陽就行了。
對此，《齊魯晚報》提出質疑。第一是：“在遼寧高考，分數(shù)線真比山東低100多分？”第二是：“移民”沈陽，高考時能否通過資格審查？報道通過這兩點質疑，提醒當?shù)氐募议L們一定要小心。
風險巨大
“禁移令”催生“移民樓”
其實，在調查沈陽及遼寧的“高考移民”問題時，記者也著重調查了遼寧與河北及山東高考分數(shù)線的實際差距。當然，在錄取率上遼寧比山東略高，但是高考兩省分別命題，分數(shù)并沒有可比性。至于“在沈陽買房落戶，高考錄取線可以直降100分”，沈陽市120中學的王老師告訴記者，山東和遼寧的高考不是一套考題，兩省分別命題，難易程度也不同，毫無可比性，單純從分數(shù)上來比較沒有任何意義。
貌似一條完美的“高考移民”路線，到底有無風險？遼寧省招生考試辦公室于2009年出臺了新政策，逐步對考生的戶籍、學籍年度進行限制。比如遼寧省2009年要求考生在遼寧的戶籍滿一年以上，2010年規(guī)定戶籍滿兩年以上，2011年則延長到3年以上，同時要求擁有當?shù)貙W籍3年以上。
政策一年一變，為的就是抵制外省的高考移民。而商家卻不管這些政策，大打“高考移民”牌，除了為自己賣房子之外，當然還有其他相關部門同樣受益。
其實，除了“人和新居”將房子賣到濟南外，沈陽的“富華園”還將廣告打到鄭州，同樣承諾“兩年之內就能參加高考”。遼寧省內有太多的開發(fā)商走到山東、河北、河南等地，大賣自己的房子，廣告語當然與“高考移民”分不開。比如錦州凌海市一家開發(fā)商將廣告打到山東青島的大街小巷，以每平方米均價1800元加“高考移民”來吸引家長們。葫蘆島市一家開發(fā)商則在河南洛陽媒體上打出“購房=上重點大學”的口號。
專家解析
當“禁移令”碰撞房地產
早在三年前，海南保亭曾出現(xiàn)非法“高考移民”問題，5人因職務犯罪被判刑，這5人當中，有教育系統(tǒng)人員，有負責戶籍的警方人員，這些人將25個學生的戶籍及學籍合法化，最多的收了7萬余元好處費，最少的也得到2萬余元好處費。
2009年11月，貴州省清鎮(zhèn)市遠洋中學教師徐某聯(lián)系村主任王某，為河南籍學生郭某辦理了移民高考，并索要了5萬元。清鎮(zhèn)市人民法院一審開庭審理了此案，9名被告中7人被判刑。
這樣的例子這幾年并不少見。普通高校招生計劃已經下達到各省市，如允許外地考生報考，將影響本地考生利益。為了保護本地考生利益，法律嚴懲為“高考移民”大開方便之門的教師和相關責任人。那么，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還在鋌而走險呢？
遼寧大學教授劉冬杰認為，一些商家的賣房行為，似乎是無法控制的，有市場有需求就有商家介入，這本符合市場的經濟規(guī)律，可是，“高考移民”這個市場卻有所不同，它的背后隱藏著太多的東西，“高考移民”破壞了教育公平。辦理有關證件、證明的政府機關工作人員，不是不了解國家有關規(guī)定，而是明知故犯。
遼寧大學法學院黨委書記、法學教授佟連發(fā)表示，“高考移民”是一個比較復雜的社會現(xiàn)象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優(yōu)質教育資源的缺乏。在現(xiàn)有條件下，從根本上解決教育資源問題還不現(xiàn)實，只能是盡量公平、公正地解決優(yōu)質資源的合理分配問題。這就需要在政策和法律上作出科學界定，既要防止考生投機，也要防止教育行政部門不規(guī)范行為給考生利益帶來損害。
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王利民則表示，從國家現(xiàn)有規(guī)定來看，“高考移民”也許是非法的，可追究其本質并非那么簡單?！案呖家泼瘛钡谋举|是政府管制（招生指標）和戶籍制度雙重約束條件下的特殊產物，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，取決于政府在這兩個方面的制度改善和制度創(chuàng)新；最低的限度是能夠把考生享受招生指標權從現(xiàn)在附著于戶籍的狀態(tài)下剝離出來。
他說：“在一定意義上，‘高考移民’只是政府管制的必然反應而已。什么時候高考報名不再需要資格了，‘高考移民’也就自動消失了，而高考公平才真正到來了。因為1997年我國政府正式簽署了《經濟、社會、文化權利國際公約》，該公約第13條稱，‘高等教育應根據(jù)成績，以一切適當方式，對一切人平等開放’。如果說高考移民違背了公平競爭的原則，那么不同省籍的分數(shù)線差異是不是也無異于違背公平競爭原則？” 首席記者 孫學友
(編輯:童言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