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記得昆明街頭那位“怕暈倒”的賣菜男子嗎？他叫劉榮輝，1973年生，云南富民人。

　　2016年5月，劉榮輝因為在賣菜時突然暈倒，第一次被昆明人關(guān)注。今年2月，因他的菜攤上支起的一塊告示牌，他再次被國內(nèi)眾多媒體關(guān)注——告示牌上寫著：“因為我身體有病，我暈倒的時候，請過路的好心人叫醒我，我就會恢復(fù)正常。”

　　于是，我們找到了他，聽他講述自己的故事。

　　“要不是那年被整去黑磚窯……”

　　初春的昆明，早晚溫差大。劉榮輝穿著一件藍(lán)黑相間的棉衣，一條灰色棉質(zhì)運動褲，腳上踏著一雙黑色老布鞋，像是許久沒清洗了。他前額頭發(fā)稀疏且凌亂，白發(fā)已生，看上去有些蒼老。

　　下午3點，他拖著裝著菜的板車，“嘩啦嘩啦”地出現(xiàn)在了威遠(yuǎn)街菜市場入口處。他將馱著兩筐白菜的板車挨著人行道臺階安置好，抬出電子秤，隨即坐在水泥臺階上，等待買主。

　　劉榮輝12歲就沒了父母，成了孤兒。為了養(yǎng)活自己，他開始外出打工，做小買賣。16歲時，他開始做異地倒賣水果的生意，掙了點小錢。不久，他買了車，回家建了一棟兩層半的房子，還娶了媳婦，“我是我們村子里第一個蓋上磚瓦房的人?！?/p>

　　“17歲，我就把大車駕駛證整了回來，自己買了車。18歲的時候我就把房子蓋起來了。說句害羞點的話，我在全村算是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人，說媳婦好說得很！”劉榮輝把這個“很”字壓得很重，他抽著煙，眼神里滿是驕傲?！耙皇悄悄瓯徽ズ诖u窯，不然么，說做生意、算賬這些，我算是個相當(dāng)厲害的人?！?/p>

　　劉榮輝已經(jīng)記不清他是哪一年進(jìn)的黑磚窯，只記得他是被人“綁”去的，在里面有大概8年。

　　“才進(jìn)去時，里面大概有20多個人，后來，最多時有200多人。夜里3點監(jiān)工就會把我們叫醒，然后一直干活干到天黑，才得休息。有時候動作慢點就會被打?！眲s輝坦言，在黑磚窯里，他從來沒有吃飽過?！袄锩娴牟硕紱]有油水，吃得最多的就是白菜?！?/p>

　　進(jìn)磚窯沒多久，劉榮輝決定出逃，但被監(jiān)工發(fā)現(xiàn)。他被抓回來，挨了打。到現(xiàn)在，他的小腿上還有疤痕?！拔椰F(xiàn)在經(jīng)常會暈倒，腦袋里有積血，就是當(dāng)時被監(jiān)工用磚頭砸出來的，那次是被打得最嚴(yán)重的一次。”

　　出逃的念頭一直在劉榮輝心里打轉(zhuǎn)。終于，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出逃機會?！澳翘焱砩洗蠹叶荚谒X，我聽門外的監(jiān)工已經(jīng)沒有動靜，就悄悄將屋頂?shù)氖尥咭稽c點掀開，慢慢地鉆了出去。”

　　劉榮輝的出逃沒有被發(fā)現(xiàn)。他第一時間報了警，民警將還被困在黑磚窯里的200多人全部解救了出來。

　　“從昆明走時天還是黑的

　　到家時天都亮了”

　　劉榮輝重獲自由后，妻子早已離家而去，僅剩那棟兩層半的磚瓦房。頭部和腿部的傷，由于沒能得到及時治療，落下了后遺癥。有時走在路上，會毫無征兆地突然暈倒。

　　劉榮輝說，因為身體狀況差，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對他來說很不容易。雇主們要么嫌他干不好、要么嫌他動作慢，往往只要一發(fā)現(xiàn)他會經(jīng)常性地暈倒，就告訴他“不要再來了”。“他們也是擔(dān)心萬一我醒不過來了，會擔(dān)上責(zé)任。也怪不得他們?！?/p>

　　為了討生活，他聽了一個洗車工的意見，以20元本錢起家，當(dāng)起了菜販子。

　　“看身體情況，感覺身體好就連著來，不太好時就一星期來一次。”劉榮輝最怕的是在賣菜時突然暈倒。如果哪天他暈倒，摔了跤，菜就賣不完，有時兩筐菜他得賣上三四天。為了把菜賣完，省下錢，他這兩三夜都會在路邊或是角落里，隨便打發(fā)一晚。有時夜里冷，又沒有隨身帶毯子，他就把墊在菜筐里的編織袋扯出來，圍在身上，“這樣還能擋點風(fēng)。”如果身體無恙，順利的話，劉榮輝當(dāng)天就能賣完菜，坐車回家。

　　除去進(jìn)菜的成本和來回路費，劉榮輝來昆明販一趟菜，能賺二三十元。但虧本的時候也不少。

　　客運站開往富民的最后一班車是晚上8點半。有幾次，賣完菜后已經(jīng)趕不上最后一班車，或是虧了本，劉榮輝不想再花錢坐車，干脆決定走路回家?！拔乙矝]有留意走到家到底是幾點鐘，就只是看著那個天，從昆明走時天還是黑的，到家時，天都亮了。”

　　“他們對我的好，我都記著的”

　　3月6日上午，劉榮輝拉著板車，經(jīng)過正義路與光華街交叉口附近時，突然身體一歪，一頭栽倒在地。在周邊商店熱心店員的幫助下，他很快清醒過來。

　　“嚴(yán)重時，如果沒有人喊我、把我搖醒，就算是打雷我也聽不見?！眲s輝說，有一次他在地里拔菜，結(jié)果突然暈倒，等到村里的人發(fā)現(xiàn)時，他已經(jīng)被大雨淋了一個晚上。后來住進(jìn)縣醫(yī)院，打了兩瓶吊針。

　　他最嚴(yán)重的一次暈倒，是在一年前?！澳谴挝沂巧衔?點多被喊醒，下午1點多才緩過神來。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暈倒的。”但他仍然記得幫助他的是兩個女孩，“其中一個是老師”。劉榮輝醒來后不愿去醫(yī)院，女孩為他買了水和飯，一直陪在他身邊，直到他恢復(fù)了精神?！昂髞硭齻兘o了我500元錢，然后兩個人攙扶我到醫(yī)院買了藥?！彼芨屑に齻?，“那次如果不是她們把我喊醒，估計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。”

　　劉榮輝掏出了他隨身攜帶的三種藥，主要是治療頭暈和活血化瘀的。其中，一瓶2015年4月就已過期的“三七丹參片”，他現(xiàn)在還在吃。

　　治療頭暈、75元一盒的藥，劉榮輝基本上一天需要吃一板（一盒5板，一板12顆），只要一覺得頭暈難受，他就會吃兩顆。

　　由于暈倒來得突然，劉榮輝常常因此摔傷。他的兩顆門牙就是在摔倒后被磕掉的，這導(dǎo)致他講話“漏風(fēng)”，聲音有點兒飄。他的右手也曾被摔斷、左手摔腫、臉砸出血、撞到肚子導(dǎo)致便血……最近一次，因為暈倒摔跤，他的電子秤摔壞了，充不了電，即將報廢。

　　在威遠(yuǎn)街菜市場門口擺攤修單車的謝繼昆經(jīng)常幫助劉榮輝。謝繼昆看他經(jīng)常在馬路邊睡覺，怕他凍壞，就專門找了個舊沙發(fā)給他晚上睡覺用。隔三差五，謝繼昆還會來照顧下他的生意，買幾棵白菜。這天，謝繼昆隨便選了3棵菜，遞去5元錢，不要他找補。

　　為了省些錢，劉榮輝午飯和晚飯基本都不吃，“早上實在餓了，就拿一塊錢買個包子吃吃?！彼麜灥沟囊徊糠衷蛞才c此有關(guān)。有時，在菜市場門口擺攤賣餛飩的老板娘實在看不過去，會給他盛來滿滿一碗餛飩，“他們對我非常好，我不能白吃人家的，但給錢她又不收。他們對我的好，我都記著的?！?/p>

　　有老人來買菜時，劉榮輝有時會直接送人家兩棵菜。有時，則免去幾角錢零頭。他用的那個電子秤有故障，被風(fēng)輕微一吹，數(shù)字都會走動。他一邊不停地按秤上的“歸零”鍵，一邊念叨：“又占了人家6分錢?！?/p>

　　“有人把我拍了錄下來

　　在電視上放，我很不高興”

　　對于別人的善意，劉榮輝有著自己的原則。“別人拿東西給我，我都不太會要的。我自己有辦法做事了，就要自己把自己扛起來，光靠別人，我老了以后也是不行的?！?/p>

　　一些對他不太了解的人，曾建議他去靠乞討為生，因為“這種情況沒必要再出來賣菜了”。也有人質(zhì)疑他是騙子。劉榮輝一提起這些，情緒就激動起來：“這種事情我不干！我有腳有手，咋個要去要錢？我的病是突發(fā)性的，暈倒不暈倒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……我從小就是自力更生長大，也不會想著靠別人討生活?！?/p>

　　劉榮輝之前的經(jīng)歷讓他顯得有些要強，即使在揭不開鍋的情況下，他也從未向誰張過口。村里有人提醒他，讓他去村委會申請低保，但劉榮輝拒絕了。“一個月二百塊錢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。”

　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通過手術(shù)能把病治好?！拔以?jīng)想過如果有人幫我墊付了手術(shù)費，病好之后我也有能力通過打工把錢還上，但畢竟有風(fēng)險，不現(xiàn)實。”劉榮輝不敢繼續(xù)往下想。

　　他不希望別人對他過度關(guān)注，多次說自己不想上電視，“前幾次我暈倒摔了跤，有人就把我拍了錄下來，還在電視上放，我很不高興?！彼X得這樣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困擾，也不希望別人是因為“看我可憐才來找我買菜”。他只希望能靠賣菜養(yǎng)活自己。

　　下午6點半，劉榮輝的菜筐里還剩下半筐白菜。這意味著，他又要在昆明街頭留宿了。

　　■ 都市時報實習(xí)記者 王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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